因最近接了个活,给大唐开国演义做绘,学生想在这行当闯出名头,不愿拙作落他人窠臼,都是按书中所写,重绘形容,不与寻常那些画里一贯的形象相同。其他英雄都绘了,唯独秦琼秦叔宝,学生画了数稿,始终无法绘出那种英雄俊朗,飒爽姿态。久闻褚爷美名,大胆前来看看,以作参详。”
褚英大笑数声:“先生这样说,在下既当不起,更不能不放了你啊。”
立刻命左右解开古苍子身上的绳索,请他一同饮宴,最后还亲自相送,含笑问道:“先生看得尽兴了么?”
古苍子道:“若此刻提笔,一百卷也画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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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故事后来亦被传为佳话,出现在不少传奇话本中。
有爱抬杠的说,古苍子那天其实是刚拿了笔润,想去大酒楼开开眼,无意中冲撞了褚英。他当时直勾勾盯的,也并非褚英,而是依偎在褚英身边的绝色花魁。幸亏这厮有急智,舌灿莲花,把褚英拍得开开心心,未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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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此事真假,足可证褚英相貌确实出类拔萃,令男男女女都赞叹。而雪真顶着仙姑的名头装神弄鬼,当时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她行走江湖,见的多是市井中人,做此营生,本为求财。乍看见褚英这样有钱财权势,又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盛年男子,少女之心萌动,亦在情理之中。
当日褚英没看到雪真,即便看到,应也不会入眼入心。
那日之后,褚英总会偶遇一位少女。
少女姿容绝色,又带着清寒出尘的气韵,仿佛月下水仙,即便褚英,亦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惊鸿几瞥后,褚英命人查访此女身份,下人回说,是个刚到城内的女子,姓甄名贞,好像是孤女,宿在客栈中。
究竟雪真是怎么到了褚英面前,两人初次交谈时是什么场景,众人都说不清。
过不几日后,满城都知道,褚爷又有了一个新欢。
谁都没将这位弱质纤纤的绝色少女同那个跳大神的丑仙姑联系起来。
丁夫人一开始也未多在意。
褚英一贯风流,丁夫人更非什么闲醋都吃。
如此来历不明的美貌少女被褚英宠爱是寻常事,一般不会长久,亦不会像书里说的戏里唱的一样,姑娘有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高贵身份。
她既然对褚英投怀送抱,为吸引褚英注意更下足了功夫,定是将自己最好的都尽情现出,不提身世,必是提了没好处,不值得提,不堪一提。
何足为患?
多出这个女孩,还能分去褚英在扈千娇身上的心思。
竟可以视作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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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这般盘算,亦与雪真心思相合。
雪真一心恋慕褚英。丁夫人在她看来已是小老太婆了,绝对无法胜过她的青春美貌,早晚会被厌弃。
可扈千娇与雪真年龄相近,娇艳美貌不输雪真,确实劲敌,必须第一个拔除。
于是,雪真以仙姑的身份向丁夫人献了一策——
挑选几名年少俊秀,擅言谈,会玩乐的少年,接近扈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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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帮褚英料理贴身事务,往扈千娇身边安排几个少年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她十分疑惑,这样粗陋的计策竟能成功?
雪真向丁夫人道,此计乃圣仙娘娘赐下,因扈千娇沾染妖狐之气,轻浮放荡,褚英已被她迷惑,只能以此计令她显露行迹,让褚英觉悟。
丁夫人依照雪真之计,籍口招仆从选了一堆闲浪少年,由雪真亲自过目,以圣仙娘娘之仙力择选出两三位。雪真叮嘱丁夫人,无需告诉这几人真相,只把他们安排在扈千娇的近处,让扈千娇能看得到就行。
丁夫人依言施行,仍对此计能不能成心存疑虑。
那几个少年在丁夫人看来着实不大像样——油头粉面,眼神贼溜溜的,举止轻浮,毫无教养体面,就是那些常在城中乱晃的帮闲之流罢了。
扈千娇毕竟是在副帮主家长大的,现在正被褚英宠着。
在丁夫人看来,哪个女人会放着褚英不爱,倒去与这样流里流气的小油子勾搭?
雪真神秘一笑:“因缘已起,一切皆在圣仙娘娘掌握预料,请夫人从容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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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当然不是狐仙的卜算,全是雪真的计谋。她做跳大神的营生,擅长观察和打探消息,盯了扈千娇一段时日,大致掌握了这位扈姑娘的性情。”
扈千娇喜好热闹玩乐,褚英忙于帮务,分不出太多时间陪她,她难免寂寞。
而且褚英长扈千娇许多岁,两人已不算一代人。褚英爽朗爱交际,但与他来往的,大都是身份相当之人,不是某帮主某舵主就是某大人某老爷,在扈千娇这样十八九岁的少女看来,就是一群老头和半截老头。褚英平日的吃用玩乐,亦符合他当下身份,少年时混码头所玩的那些,已不大对时下年轻人的脾气。
若是出身低微的少女,面对这些锦绣排场,应会觉得眼花缭乱。
扈千娇在南海大船帮副帮主家长大,见识不凡,褚英的日常排场比她见惯的好一些,却不足以让扈千娇觉得无比新鲜。
雪真挑选的几名轻浮少年,相貌各有所长,都极其机灵嘴甜,擅长察言观色,尤其精于逢迎各类富贵金主。整天混在城内与码头上,天南地北的方言都能说几句,甚至可讲点异国言语,熟知各种逸事秘闻,能带着扈千娇走街头转巷尾,去已是龙头的褚英轻易不会去的地方,看各种把戏玩乐。
扈千娇更是一名胸怀十分开阔的女子。
她一直觉得,世间教条只约束女子守贞,却赞美男子的浪荡,着实不公平。
像褚英,有这么多有名分的妾室和露水姻缘的女子。她同别人玩一玩,乐一乐,有什么大不了?
甚至在被褚英的手下拿了现行时,她仍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好说我对不起褚爷的,我连他的妾都不是。他待我的那些,不过是冲着我阿爹和船帮。我本来也没打算吃他的花他的,真让我住这边,船上什么我不知道。让我掌船,我肯定比他好些手下都强很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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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丁夫人也在近前。
听了扈千娇的话,她心中大骇,又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混乱。
这姑娘,怎有如此大胆的念头?
丁夫人这些年,眼看褚英宠爱一位又一位美人,各种酸涩不甘。
可扈千娇的这番话,她从未敢想过。
她望着扈千娇和沉默的褚英,突然想,褚爷一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抛开种种,丁夫人竟觉得,褚英和扈千娇,某些地方,有点像。
不过,褚英那时,应是一无所有,才豁得出去,有一股不服天不服地,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狠劲。
而扈千娇,却是因为有靠山,有底气,才能这般不管不顾吧。
丁夫人不禁羡慕她,如果自己的父亲不出事,如果自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她可能会嫁一个与自己家世相当的庸常子弟,两人温吞和气地过一辈子,不会邂逅褚英这样的俊杰,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战战兢兢,与人勾心斗角,用不入流的市井手段算计一个小姑娘,逐渐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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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凝视扈千娇半晌,转过身:“扈小姐明日回府,小心服侍,仔细帮小姐清点箱笼,勿有遗漏。”缓步离开厅室。
丁夫人正要跟上,扈千娇忽地抬头,没有看褚英的背影,而是直望向丁夫人。
丁夫人僵在原地,与她四目相对。
扈千娇的双瞳黑且亮,似燃着火焰,带着狠与锋利,还有一丝嘲讽。
好像山林中的野狐。
丁夫人心里一惊,扈千娇的眼神似在告诉丁夫人,她知道丁夫人的所有算计。
她唇角轻蔑地一挑,又像说,就算被你算计了,那又怎样?
丁夫人仓皇地转身,逃出了那间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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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时起,我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与自身处境,越想越不是滋味。”
多年后,丁夫人对前来拜访的白如依和史都尉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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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楚遇害时,丁夫人早已避居在明州城郊湖畔的一所宅子里多年,她和褚英亦不怎么见面了。她有些产业,足以平静度日,褚英会定期遣人给她送些财物,份例与长久跟随褚英的女子们相当。
丁夫人曾借口已从褚英处获得太多,推脱不要。褚英派来的人坚持要她收下,说她若不收,就是拂了褚爷的美意,下他面子。
“夫人素来通情达理,想来不会为了成全自己不贪的美名,让褚爷被人说无情无义吧。”
丁夫人只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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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都尉和白如依投了数次帖,丁夫人方才同意与他们相见。
她一开始让人回话,说往事不想再提,若衙门觉得她可疑,直接拿票来拘她即可。
督帅府的文吏们写了数封信函,都不好用,史都尉只得请白如依动笔,只写了两张纸,丁夫人竟同意了。
程柏赞叹:“白先生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一出手便是不同。若不是先生的笔润太贵,我供应不起,真想请你留下来。”
白如依谦逊道:“在下一介野人,对公函礼仪格式一概不知,与大帅身边的高参们万不能比。或只是那位夫人身份特殊,必须矜持,婉拒几次方才妥当,恰好就差这一次,被在下赶上了。”
他换了件朴素长衫,再把端庄烈男的面目摆出,史都尉也换了件文雅些的袍子,修了修面,拿捏出几分斯文,一同去拜见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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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的小宅院依湖傍山,清幽雅致。内里一色粉白墙壁,素砖铺地,陈设简约。
白如依与史都尉被让进一间开阔前厅,桂淳等随行也被请到偏厅内坐,每人都有茶点吃。
厅中一股浅淡的香味,白如依和史都尉手中的茶盏皆是越窑青瓷,小碟中的点心玲珑精致,入口即化,甜味亦不甚浓,配茶十分相宜。
丁夫人未多扭捏,径直与他们相见。
她那时已非韶龄,身姿仍若扶风弱柳,步履轻盈,秀发乌黑浓密,面容清丽娴静,肌肤细腻如同二八少女,衣饰素雅,正衬她娇弱气韵。
之后再谈这一段时,因是在程柏住处,史都尉在柳知面前也很能放得开了,便感叹道:“不怕大帅和府君笑话,当时卑职心里想,乖乖,褚英不愧是明州河海两道坐头把交椅的地头蛇,日子忒地快活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听说还不是他身边最标致的,这还不得天天开心得像神仙似的。”
程柏悠悠道:“小史啊,别让府君笑话。这份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第一得有财,养得起,这样娇艳的美人,你能让她吃糠咽菜,穿粗麻住土屋?次要有势,令这些女子死心塌地,令远近垂涎的野狼色魔不敢来犯;再要有精力……”意味深长,拍拍史都尉肩膀。
史都尉笑道:“大帅,卑职只是感叹一下,可不能让我家婆娘知道,家法森严,卑职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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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模样虽娇弱,见到史都尉和白如依后,态度却十分爽快,有问必答,将与雪真、扈千娇之间的种种坦率道来,丝毫未有藏掖掩饰。
“我之后托人打听过扈姑娘的情况,听说扈副帮主一家差点不再认她,她亲生父母家也容不下她……“
扈副帮主当年收养扈千娇,其实是看小姑娘生的美貌,想将她养大后作笼络交际之用。扈千娇得罪了褚英,险些被严厉处置,万幸她曾拜过狐仙当干祖母,竟是干祖母保了她一命。
“船行中人,多甚迷信。那姑娘十分聪慧,听说她回去后,先像是中邪了,后来又像被那位干祖母上身了,船帮的人把她丢到一座庙里,她在那边认得了一个胡商,就嫁给胡商出海去了,不知这些年有无回过娘家。”
丁夫人想,应该是没有,这个赤狐一般的女孩从此离去,跟随胡商扬帆四海,或是她最喜欢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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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问:“夫人是在那之后识穿了雪真姑娘的身份么?”
丁夫人摇头:“我那时仍执迷不悟。算计了扈姑娘,我虽心虚,却依旧给自己找理由,对雪真姑娘更十分感激。”
她是这么在心里给自己开脱的——
扈姑娘本性如此,搞出类似的事是早晚必然的,自己不过是设计令这些事提前。如果扈姑娘真成了褚英的妾室,甚至正夫人,再闹出丑事,褚英的脸面全无,扈姑娘肯定也会比而今惨千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