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苍渊权自己有所察觉自己的权势逐渐被架空倒戈到了孟绝身上时,早已经晚了。
他仅凭着自己一家之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绝的势力一点点腐蚀、渗透整个妖都所能管辖的地方。
姜长泠从青竹城杀出重围那一天,亦是苍渊权见到渺然正道的一天。
他不相信一名小小青竹城的捉妖师能捣毁孟绝的所有势力,但也没阻止让姜长泠继续向前的脚步,所以便同意让她升职迁移至淮庆城,让她能毁多少便是多少。
但苍渊权始终眼光短浅,不曾考虑过姜长泠会是可以逆转大局的人选,也就没有予她重用。
可姜长泠的品行作风,萧烬是知道的。
她不是做不到,只是有了一次莽撞后她便害怕没有办法承担后果,害怕到头来是好心办坏事连累了更多的人。
只需给她一点帮助或是一点鼓励,她便能散发出救世的光辉。
于苍渊权来说,姜长泠本来是他巩固势力最好不过的棋子。
但可惜他并非伯乐,并没有看重姜长泠。
不过就连他自己也曾轻视过她。
这一路上他虽帮过她,但他清楚明白姜长泠若是没碰见他,没有彼此间这莫名的禁咒,她只会更加肆意,更加想法设法不顾一切地拯救这水深火热的局面。
至于他,也只是凭着剩下的善意碍于禁咒顺带帮她收拾残局罢了。
“可是属下不解,这墨古天枢骰...对公子来说就如此重要么?”符月炳有些纳闷。
萧烬抿了抿唇,并没有什么情绪:“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魔界不可一日群龙无首,界内黎明百姓也定当重要,这些我都知道。”
不过,他也时常想,那又如何,这些与他又有何干?
可不过一会,他就会冒出另一个想法。
那其他在魔界内的子民何其无辜,那些因他弱小而又被强迫杀掉的人又何其无辜?
他的意识里告诉他不能轻易离席魔君之位,否则这世间的平衡便会被他一人搅乱。
他后来才发现自己从出生起便背负着这些责任感,到死了也学不会丢掉。
如今他找到一个能填补过去又不影响世间平衡的方法,他绝不会放过。
他想就允自己任性这么一回。
一回足矣。
他又抿了抿唇:“魔界那边大小的事宜我都交代好了,万一我回不来,你便替我掌统这魔界。”
“公子慎言,属下怎敢。”符月炳心情有些复杂,平常萧烬里也会时不时对他说些格外骇人的话,但这句话当真让他心头一颤。
“没人比你更了解这魔君要怎么当了。”萧烬说这话时难得没有笑意,“当然,我也只是假设,我还在位一日,你我便还是君臣。”
萧烬说完这话后,符月炳是真的有点担心他了。
他深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应下:“属下明白。”
“那还有姜捉妖师呢?”
符月炳问的问题很是宽泛,并没有问出指向的问题,因为他想知道萧烬内心是不是真的在意姜长泠。
如果在意,他还可以借此问题问再多,若不在意,他亦可以随意略过这个话题。
表面上像是毫不在意这个人会与他有什么交集,实际上是把所有关于姜长泠的问题尽数抛给了萧烬回答。
譬如姜长泠对他的感情日后该如何做回应?
他们之间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萧烬侧过了身,看向一边漆暗无边的黑海,沉声道:“我欣赏她,但她也只是助我拿到墨古天枢骰的唯一关键的棋子。”
这话说出来时,符月炳确定了他很在意,他接着问道:“公子仅仅对她只是欣赏而已?”
饶是他作为旁观者来看也十分欣赏姜长泠是位智勇双全的女子。
如若他不曾了解萧烬的过去,定是不能理解萧烬肯为姜长泠驻足停留,一次次在暗中帮她的原因。
姜长泠身上明显有着跟萧烬一样的特性——都有着坚定走向正途的道心。
不同的是,萧烬已然靠自己冲出了黑暗,而姜长泠还深陷黑暗当中。
“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上若是少了这么一个人会很可惜。”萧烬低下头轻嗤一声,“不知为何,我不希望她会输。”
符月炳看破了他的说辞:“究竟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看得明白,自从萧烬在青竹城无意窥见姜长泠的过往,看她受伤丢了一件大氅给她开始,萧烬便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加上后来萧烬所做的桩桩件件,譬如让她独自对付蓬莱灰豹,教她用阵等等,都是为了替她立威增长底气,而自己却隐于暗处,拂去功名。
这怎么看都像是他把自己极力从姜长泠的过往中撇清,然后再一步步让姜长泠稳步成长起来。
而萧烬不置可否。
符月炳猜到他不会承认,便问道:“我只是怕姜捉妖师和公子身上还有着禁咒相连,若是此事暴露,姜捉妖师以性命要挟该如何?”
萧烬这才回答:“此事你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
见状符月炳也不再多问:“是。”
“那接下来该如何?”
“陪我去喝杯酒吧。”萧烬道,“还有,以后都换回称呼好了。”
符月炳怔然,思来想去一番后还是应了下来:“是,君主。”
起初他们来到人间都是为了隐匿身份才换成符合人间形象称谓的,严谨到就算只有二人在场面也会以公子属下相称。
但从淮庆城萧烬对姜长泠坦白了身份的那晚开始,他便觉得萧烬不怎么在乎魔君这个身份了。
无论曾几何时,到头来还是只有他在乎。
*
天光大亮,姜长泠醒来时心脏不知为何狂跳了好一会。
不过幸好不是萧烬的心疾在发作。
她缓了缓便起了床去洗漱,今天没有萧烬引领,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要细想起来,这些在逢珑城有萧烬陪着她的日子,和之前的若即若离的陪伴大有不同。
她莫名生出几许挂念了。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独行多久了,只记得自从她遇见萧烬和解宿后,她的人生轨迹完全变了。
从一成不变的乏味到惊心动魄的险难。
明明她是个喜欢一成不变的人,本想着当一辈子的捉妖师就过去了。
可现在…颠沛流离的日子她也还能勉强接受。
收拾一番后,姜长泠外出到小街上随便挑了一个小摊贩吃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粥。
每每在她独行时,她总感觉身边会突然出现解宿。
可等她用完早膳后,解宿都意外地没有出现。
想必是看到了她这几天都和萧烬呆在一块便对她没了兴趣吧。
她不再去追究,动身准备去往藏书阁。
离戌时还有很久,她孤身一人除了能看书增进学识也没有别的消遣了。
她按照记忆走到藏书阁,发现今天站在柜台里收银的同门换了一人,她走过去照例交了钱。
临走前,她又多问了一句:“请问城北渊鼎居离这里远吗?”
同门摇摇头答:“不算远。”
“多谢告知。”姜长泠作了一揖才进去。
在看书时,她又忍不住想了很多关于玲珑宴的疑问,很难集中注意力。
她一直想苍闻璟告诉她解灵印的方法背后究竟会有什么目的?
玲珑宴上是不是真的有妖?
可大部分都是捉妖师的地方要怎么才能混进妖怪?
若是这玲珑宴与连庆阁相似,她又该当如何是好?
她要是在玲珑宴上出手,那岂不是相当于她明牌与四大镇妖世家为敌?
这些事非同小可,性命攸关,是会颠覆历史的一笔。
她频频抑制不住心跳。
她还顾虑,万一她擅自做决定变动了世间的秩序,百姓不满她又该如何?
这妖都百年亦是如此运作,怎么就只有她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怎么会只有她站了出来?
她做得真的是对的吗?
书本猛然被盖上,姜长泠捏了捏眉心,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她还是没找到任何关于墨古天枢骰的注释,也没把她那想破脑袋的问题得出结论。
萧烬此行说与她结伴,应当是希望她能清除掉这腐朽后向苍家邀功从而获得墨古天枢骰的使用权。
再不然,萧烬没有更合适的理由帮她。
可是她现在…十分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差不多时,她起身将书本都一一还了回去。
出了门,一抹墨黑色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视野里。
还没认出那人是萧烬时,她的心脏就先蓦然沉了好几下。
天色已经晚下来,更加衬得萧烬皮肤白皙。
墨发披下,唯剩下的光暗明明灭灭洒在他清晰的侧脸轮廓。
翘挺的鼻梁渡上一层光,晕上睫毛。
像是散发着清冷的寒气。
她看愣时,萧烬也侧身向她看来,眼眸带着温情,嘴角绽开点点笑意。
寒风拂过,吹出白梅一枝。
腥风煞气丝毫无存。
“看书看得还过瘾?”萧烬问她。
姜长泠点头:“你在此处等很久了吗?”
“不久,刚来。”萧烬向她伸出手,“刚好能赶上玲珑宴。”
“那就好。”姜长泠自然而然握住他的手。
温热与冰冷相撞,萧烬没有在牵上手时马上闪身,而是转过头问了她一句:“冷吗?”
姜长泠脸上温度骤然升高:“不冷,走吧。”
“那就好。”
一转眼,他们就到了所谓的城北渊鼎居。
当姜长泠只瞥见一方巍峨的山巅时,脸上便忽然被萧烬摁上了一个面具。
视野周围顿时变得黑黑的,她透过面具的眼孔看萧烬,问道:“这是...?”
疑惑后,她复而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