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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为何不能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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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醒来的一瞬,以为自己已化身厉鬼,正受肢体朽败之苦。

疼,周身上下,从骨头缝里往外疼。他闷吼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抬起右臂、摸到左手,甚至想生生把自己的左臂扯下来,以终结左肩这难以忍受的酸胀。

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叫:“呀!醒了?阿祖,阿祖!”

王莽向外看去,瞧见一个头顶两团角髻的背影,跳跃着往外跑去。他这才意会过来,得救了。

“你看,阿祖你看!他动弹了!”欢快的童声很快回到近前,王莽深深吐出一口气,挣扎着支起上身,欲向救他的人家道谢,却被出现在眼前的老者惊得目瞪口呆。

“匡……匡相?”

那老者一身粗布麻衣,花白的发髻上却插着文人簪。那张曾无数次令王莽难堪的严肃面孔,头一回浮现出带着些许善意的微笑。

“醒了,醒了便好。”匡衡背手打量他片刻,轻叹道,“侯爷勿再这般称呼,如今老夫已是一介布衣。”

“夫子。”王莽怔怔改口。匡衡曾于太学开坛授业多年,王莽也曾拜在他门下学《诗》。故而一声“夫子”,便将过往诸般龃龉消解大半。

匡衡和气道:“你受了冻,寒气入骨,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黄天庇佑,切勿逞强乱动。”

王莽微微点头,问道:“夫子如何在此,救得王莽性命?”

那小儿抢先回答:“阿祖告老,咱们回东海郡,路遇暴雪,耽搁在此,偏巧把你捡着了!”

匡衡冲小孩儿和蔼笑笑,对王莽说道:“老夫老眼昏花,若非丰儿老远瞧见你趴在雪里……是你命不该绝,也是他的福分。”

丰儿一听喜笑颜开,转身边往外跑边嚷道:“我再去抱些柴来,给你烧暖些!”

王莽这才留意到身下干燥温暖的热气。他从小历经寒苦,心知冬日里一床火炕的分量,顿时鼻酸眼热,感动不已。

匡衡颤巍巍在他对面桌旁坐下,久久不言似在斟酌言语。王莽不敢出声打搅,只暗暗咬牙,忍着身上疼痛。

良久,匡衡终于开口:“老夫来此终南绝境,实则为求证一件事。”

原来,匡衡被天子亲口下令挂职还乡,满腹怨怼行至眉县县境时,他望着巍巍终南,仍对妖异为祸一事耿耿于怀。太白峰顶可于云海观星,路过此地,怎能不亲眼目睹荧惑守心的大灾异象?

于是他叫停了车马,带总角之年的外孙丰儿登上山顶。太白峰顶有座太乙观,观中老道观虚子也曾听闻匡衡“凿壁偷光”的大名,见着他本人,自然荣幸大喜。

交谈之间,匡衡谈起人间剧变,提及王莽引发的异象,观虚子却捻须摇头。

“荧惑未曾守心。”观虚子笃定道,“贫道夜夜观瞧,此生未曾见过荧惑守心。”

匡衡不禁纳罕:“灵台所报,太史令上奏天子,岂能有假?”

观虚子耿直道:“贫道亲眼所见,敢以性命担保。匡公不信,今夜可自行观瞧。”

匡衡闻言心中轰隆一声响雷:他的确未曾亲眼见荧惑守心。在长安时,因天子懒政不朝,他作为丞相,自是百般政务盈门、千种烦恼绕心,他整日埋头苦干,何来工夫夜观星象?更何况太史令连日上报,他有何必要亲自观瞧?

不巧是夜层云密布,未能观星;次日便天降暴雪,更是星月不见。祖孙两在山顶耽搁了几日,终于在雪霁天青的下山前夜,见到了繁星烁烁的晴朗夜空。

荧惑与心宿遥遥相望,各安其位,何来荧惑守心?

匡衡在满天星斗下震惊失语,而后气愤填膺。太史令竟敢编造灾象、危言耸听?!

他想起天子大呼荒谬、王莽百口莫辩的情景,自己却一叶障目、偏听盲从,竟带头以此弥天大谎为据“直言面谏天子”,简直愚蠢至极!

身为一国之相,身旁竟无人向他说出实情。难道文武百官,尽被别有用心之人收买封口?还有那个病弱糊涂的大司马王音,这人也与他一样耳聋眼瞎,这么大的纰漏竟视而不见!

王莽究竟是否为妖异,那些天灾是否果真因他而起;民间传唱的天启歌谣,是否也与“荧惑守心”一样,是由歹人操弄传播?诸般疑惑,匡衡思想一夜,再不敢妄下结论。

可如今他已被免官,这些事情他再无插手查实的余地,恐怕到死也难得到真相了。正当他心灰意冷之际,下山途中,丰儿竟在冰天雪地中向他指出一个人形。

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匡衡笃信天命,却仍被天意之诡秘深深震惊。黄天竟把半死不活的王莽送至他面前,抑或是他被黄天选中,来解救劫后余生的王莽?

“荧惑守心为假。有人收买灵台待诏、乃至太史令官,伪造天象,煽动人心。”匡衡说出结论,似大松一口气。忽又起身向王莽深深作揖:“老夫闭目塞听、愚昧不察,以流言妄语攻讦侯爷,又在朝堂之上出言不逊,令侯爷声名受辱,实乃愚蠢至极。待老夫查明真相,自会设法向天下发声、为侯爷正名。望侯爷海量……”

话未说完,王莽已泪如雨下,勉力坐起,连声说“夫子言重”。

匡衡亦动容道:“昔日你在太学诸生中颇为出挑,老夫曾对你寄予厚望。后来见你竟自甘堕落、与佞臣为伍,老夫着实痛心失望,故而对你格外苛责严厉。事已至此,老夫妄为人师,只盼作为旧日同僚,能有始有终、与你一同问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两人对视重重点头,自此都觉柳暗花明。

转眼王莽已在终南山脚下修养半月有余,这日匡衡与他倾谈后,提议动身上路。两人多番推敲辨析,认为极有可能是刘姓宗室忌惮王莽得宠,担心天子听从王莽主张、大肆削减刘姓王侯封土,这才一心置王莽于死地。

眼下王莽遇刺生还,却一无实权、二无兵马,只能先依天子旨意,前往新都就国,待休养生息、站稳脚跟,再图往后。

匡衡打发女儿女婿率家眷先行回乡,自己则带着心爱的小外孙,以游历名山大川为名,随王莽往新都安顿。

车马齐备,良辰吉日动身之时,却听县中传来消息,说天子竟火烧长陵,屠戮为高祖皇帝守陵的河间王,举世震惊。

“天子”二字,宛如一柄利刃,又一次直刺王莽胸怀。这些日子他拼命不去想那个骗他、毁他、险些令他步阿兄后尘的狠心之人,可匡老夫子却总将这两字挂在嘴边。

他身上各处关节因风湿落下病根,稍见凉气便刺痛难忍,可这疼痛远比不上那人在风雪中冲他轻佻一笑。

轻飘飘一句“巨君,我们好聚好散吧”,他便从山崖坠落,死去活来的身骨,再无法回到往昔。

“放火烧陵,逆天而行……高祖皇帝宗庙……我汉室百年基业……”匡衡瞪圆了眼,怔怔念叨。

王莽艰难上马,冲仍处在震惊中的匡老夫子道:“引发灾异的妖邪,非得是臣子吗,为何不能是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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