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你听我说!”闫衡追在邹楠身后,拉住邹楠的衣角,出了刑部大牢。
“他那都是胡说八道,当不得真,我父亲跟千机阁灭门真的没有关系!”
闫衡拉扯着邹楠的衣袖,邹楠既不反抗也不说话,她停在原地看了闫衡好久,平静地问道:“国公爷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闫衡一愣,说:“知道。我母亲也知道,我兄长,嫂嫂,他们都知道。”
邹楠红了眼眶,闫衡焦急地解释说:“我发誓,只有这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我以后有什么事情一定坦诚相告,事事都同你商量!你,你先别生气,好不好?”
“所以,”邹楠哽咽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你把我的身份公之于众,只有我不知道?”
“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告诉他们,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不是吗?阿楠,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辈子,我——”闫衡望着邹楠,看着她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又委屈又心疼。
两人站在街角,闫衡四处看了两眼,拉着邹楠先上了马车,洪疏隔着一段距离守着。
“你与你最亲近的人,合起伙来瞒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想的?我是个人!闫衡。”邹楠将委屈藏在压低的声音里,无声地落着泪,“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做不到完完全全信任你身边的人,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我也知道这样想不对,这样说对你不公平,可是——”邹楠有些语无伦次:“你真的明白我吗?”
邹楠极力想止住眼泪,可山雨欲来,止不住。闫衡抬起的手被邹楠躲开,她说:“我们真的有将来吗?”
一句话犹如万斤石,压在闫衡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两人还翻云覆雨,耳鬓厮磨,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呢?
“你,从未想过我们的将来吗?那你当我是什么?”闫衡用尽了所有勇气问出这句话。
然而,等待他的是长久的沉默,以及邹楠那止不住的眼泪。
邹楠偏过头不去看他,沉默良久之后,邹楠掀帘下车。
“洪疏,拦住她。”闫衡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洪疏犹豫一瞬,还是挡在邹楠面前,犹如一堵高墙,邹楠换了个方向,洪疏只得伸手去挡,苦着脸说:“姑娘,您别为难属下。”
邹楠回头,只见帘子被高高挑起,马车内一片漆黑,闫衡视线低垂,温声道:“阿楠,上车。”
邹楠不动,闫衡颇为宠溺地哄劝道:“听话。”
听着像是在安慰她,也好像是在哄骗她。闫衡在床上也说过这样的话,但他现在的眼眶是红的,那种随时散发出来的纨绔气荡然无存。短短的两个字,邹楠知道,闫衡情绪低沉,他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到底哪个闫衡才是真的?邹楠分不清了,只觉得先后判若两人,现在的这个,语气不容拒绝,只要靠近他,便被他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
邹楠只得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邹楠渐渐冷静下来,偷眼看了闫衡两眼,心里酸酸涩涩,既有不忍,也有愧疚。
邹楠相信闫衡,自互通心意之后,闫衡就是邹楠最后的后盾,然而一直以来,邹楠自以为对闫家人只有欺骗,她不知该抱着何种心态面对国公府一家。
本以为身份败露之后,闫家人会厌弃她,不可能再如现在一般坦然接受,毕竟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带着欺骗,利用闫家的人。得知身份被暴露的那一刹那,邹楠慌了。她怕她现在得到的温情是假的,是闫家碍于闫衡不得已而为之。
换句话说,邹楠认为,自己用欺骗换来的嘘寒问暖,本就是虚幻的,她本不应该,也不配得到。
闫衡说的将来,邹楠确实没想过,不是不想,是不敢。她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还有太多事没做,她的路还远,未来艰险未知,同闫衡走完一辈子,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一种奢望吗?
是她太贪婪,太自私,既想复仇,又贪图情爱。没考虑闫衡,是她不对。
马车速度渐缓,稳稳停下,闫衡挑帘而出,独留邹楠一人在马车里望着小窗发愣。
帘子再次被挑开,闫衡目光深沉,望了她一眼,说:“下车。”
像往常一样温柔,邹楠却不能当做无事发生,她躲过闫衡递来的手,兀自从另一边下车。邹楠也不懂她是在干嘛,明明觉得是自己不对,却还是不愿意就这样低头认错。
这是什么?恃宠而骄。
邹楠是这样想的。
邹楠并没有因为刑部大牢里的事情怀疑国公府,更不会质疑闫衡对她的感情,她只是,为她不敢奢望的渴望找一个发泄的理由。
邹楠停在国公府大门前,僵硬着问道:“我要回去,带我来这儿干嘛!”
闫衡一言不发,只拉着邹楠的手腕就往里走,一路上邹楠想挣开,可又怕被人看到传到程英和孟芝耳中,她们两个一个拿邹楠当真儿媳,一个拿邹楠当真弟媳,知道了肯定又要过来操心,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们。
闫衡带着邹楠一路来了闫家祠堂,冲门口的下人说道:“开门,让人都去院外候着,谁都不准靠近,敢放一只苍蝇进来,唯你们是问。”
“是。”下人颤颤巍巍开门,互相催促着出了院门,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邹楠被闫衡攥得手腕隐隐发疼,要发作时,闫衡放开她,跪在蒲团上,竖起三指,说:“闫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闫衡,在此立誓,今生今世,非邹楠不娶,今生唯邹楠一人,绝不相负。有违此誓,生前众叛亲离;死后不得安息。此誓晓禀众圣,通喻三界;上奏九霄,下鸣地府,此生无悔。”
言罢,闫衡跪转向邹楠,问道:“阿楠,我敢发誓,你敢吗?”
邹楠垂眸不语,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
“你敢不敢发誓,说你对我从未有过真心?你发誓,我就放你走,自此之后,”闫衡喉结滑动两下,说:“自此之后,各不相干,绝不纠缠。”
“我会帮你洗冤,会助你复仇,然后孤独终老,黯然一生。”
“你敢立誓吗?”闫衡缓缓起身,逼视着邹楠,一字一句问道:“阿楠,你舍得吗?”
“我,”邹楠垂眸,扫过闫衡刚刚跪过的蒲团,视线糊作一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不肯直视闫衡的眼睛。
泪水滑落之前,闫衡将邹楠拥入怀中。
“从前我觉得,任你怎么想,即便将我的真心拿去喂狗,拿去作践,我都无所谓。可是阿楠,原谅我也是一个贪心的人,我想拥有你,今天,明天,将来,永远。”
“我知道,你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在乎你,也在乎你的想法,在乎你的一颦一笑,在乎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我想做得更好,我想告诉你,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让你知道。”
“阿楠,我明白你,可正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才选择隐瞒你。对不起,还是让你伤心了。”
闫衡的怀抱比泪水更烫,邹楠并不委屈,却一个劲儿地掉着眼泪,强忍着哽咽。
闫衡拍着邹楠的后背,继续说道:“母亲很喜欢你,并不完全是因为我;父亲不苟言笑,他有他的做事准则。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我们好的。你误会,我可以和你解释,那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我知道你也爱我,你说不出那样的话。阿楠,我们会有以后,一定会有。”
“你已经错过了发誓的机会,阿楠,以后,你只能同我绑在一起。”
邹楠哽咽道:“我们回去。”
闫衡依旧抱着她不松手:“啊?”
邹楠:“这里是祠堂,闫家祖先看着,不好。”
闫衡:“无甚大碍。闫家后代在这里讨媳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
*
“今日,是我不对。”邹楠与闫衡逛着国公府后花园,入眼只有几支傲雪寒梅。邹楠说:“是我太过激了,也是我太胆小。”
闫衡忽然长舒一口气,说:“可吓死我了,还以为到手的媳妇要跑了。你知道吗,二公子今天一颗心吓得分成两半,一半吊在嗓子眼。”
邹楠:“还有一半呢?”
闫衡忽然将邹楠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我不说,说了你肯定要打我。”
邹楠也不追问,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闫衡捂住耳朵,说:“我听不见。”
邹楠好笑地看着他,闫衡捂着耳朵与她对望,说:“阿楠,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想听的是‘我爱你’。”
邹楠咬了咬嘴唇,想着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肉麻了,踌躇半天正欲开口,闫衡忽而凑近了,一脸坏笑:“其实,我更想在床上听你说这句话。”
太不正经了。
邹楠耳尖浮上一层薄红,后退半步,含情带笑地睨了闫衡一眼,走了。
闫衡两步追上,说:“上哪儿去?相公送你。”
邹楠:“回去睡觉,明天去一趟大理寺。”
前半句闫衡听了美滋滋的,后半句一出来,闫衡突然心里一咯噔,说:“阿楠,见了张备之,可不要再听他胡说八道了,相公我的心脏还没合二为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