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止是祝怀璧睁大了眼睛,就连林望月也没反应过来,动作一顿。
又是那个东西!
殿内烛火又缓缓亮起,祝怀璧透过层层帷幔,这才依稀可见帷幔之后那人正朝他缓缓走来。
“祝公子,你方才说了,只要我完成你的心愿,就愿意把命魂交给我...?”那声音的主人终于缓缓挑开最后这一道轻纱帷幔,露出真面目来。
鬓挽青丝,婀娜身姿,步步生莲,眼角带一点朱砂红上挑,竟有种说不出的异域媚色,一身拂紫锦点缀上金云箔,腰间一串银铃随她步伐轻摇,祝怀璧对视上那双鸦青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和他同样恨意的眼睛。
“祝公子莫要忘了我答应你,不过是我们的目的相同,你想逃离虞北的诅咒,想要它再度覆灭...这般大的愿望,仅仅是一卷玄天禁术就能交去的吗?”这女子周身气质清冷,指尖挑起祝怀璧的下巴,正视着他。
“但你既然要骨莲衣,也该告诉我它在何处啊,这东西乃是我祝家世代镇守的宝物,只有每一代家主才知道它的下落...”
但那女子闻言却没再出声,反而是笑着转身朝着那殿中金身玉台神像走去。
“不知你们玄天信不信神明,总之我们望丘人是不信的。”她俯身摸了摸那神像的玉台:“祝公子一定很想问,既然不信神明,又何必放神像。”她咧嘴一笑道。
祝怀璧顺着那女子的所在望去,却发现这殿中神像的五官,与站在玉台边的女子十分相似。
这神像不就是按照那女子的模样雕刻的吗?!
祝怀璧第一次见还有如此自恋胆大的人,敢将自己的样子雕刻成神像,放在这大殿之中。
他们祝家虽不特别信这些东西,但逢年过节总还会去玄天当地的神庙里拜上一拜的。
“祝公子,其实我从前也很信神佛的,只是后来...发现那些向神佛求天跪地的念想,最终都得不到回应。”
“于是我开始不信这些世人所谓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仅仅靠我这一双手,后来却都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她说着像是无比珍视一样,看着那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神像眼里,才迸发出一种求神问佛的目光。
而后闭上了双目,双手合十,捻了一缕檀香灰,看似虔诚轻声道:“如你所见,那些道义情谊,不过是你们世人弹指一瞬的、可以互相利用的东西,你们所拜的神明,与妖孽又有何区别?”
“你们骨子里也同我们一样,拜什么神佛殿前长跪,不过求的是世人的欲望罢了,而现在...”她顿了顿,又道。
“祝公子,我相信你也一样胸存大志,只是无处施展,如今这样一条明媚道路摆在你面前,可要想好了。”那女子此话便是要祝怀璧一个态度。
祝怀璧不再言语,林望月瞧他这模样心下了然,便恭敬道:“这骨莲衣如钥匙,得了这钥匙,这玄天禁术才有了效,才能完成你所愿,而祝公子也不想想,骨莲衣既然是镇宅之宝,自然是在你祝府。”
那女子摆了摆手,道:“月儿,你随祝公子一起去。”
林望月领了她意,向祝怀璧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再欠身告退。
寒夜有些微凉,殿外二人离去的影子逐渐模糊,灯火吹乍昨夜拂,只剩那女子仍在殿内,静静凝视着那神像。
大抵是年岁过了太久,不信神佛的她,但在这一刻,她又何尝不是望丘的神明。
林望月轻功“一跃千里”果然名不虚传,玄天那江湖榜上定然也是算上她一份的,按照先前那女子的命令将祝怀璧带回玄天之后,让祝怀璧自行去寻找,寻到了再去松风阁找她。
她这个古灵精怪的蛇蝎美人,脑子却是异常的灵活。
祝怀璧闻言还能怎么着,既然与望丘的人达成了协议,也是为了他自己的意愿,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竭尽全力为其谋事。
于是他又回到了这熟悉的府邸前,抬眸见“祝府”二字的牌匾,却只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等他大业将成之时,他便是此地的主人,何须再多看人脸色,也再不用因低贱的出身而受下人鄙夷的目光及窃窃私语。
祝怀璧抬手推开大门刚想进去,却是与祝殃铭打了个照面。
“哟,我二哥回来了,您又是办什么大事去了呀?娘昨日见你不在府上,病情都好转了许多呢。”祝殃铭背手站在大门口,语气算不上友善。
祝殃铭早就看不惯他这个被妾室带来,哦,应该说是捡来的二哥了。
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总喜欢逞能,斤斤计较不说,心胸在他看来更是狭窄异常,而他生性虽桀骜不驯,却也明事理,知方寸,实在是难以容忍此等劣根之人,事实上他们二人也互相厌恶。
“让开。”祝怀璧冷冷道,祝殃铭闻言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乖巧的让开了,不料下一秒仍猝不及防被祝殃铭的后话堵了嗓子眼:“你今天碰见小爷我是心情好,就大发慈悲,让你这扫把星滚进屋内一回,小爷我还有约在身,失陪了,好二哥。”
祝殃铭那好友还等着他去饮酒作乐呢,这般好心情若被晦气事而扫了兴,当真是可惜。
祝怀璧衣袖之下的手攥的掌心发白,却没有停下他去祠堂的步伐,他没必要因为小事坏了大计。
而方才半只脚刚跨出门槛的祝殃铭却没有走,他自幼便知道他这二哥古怪的脾气,今日反倒不同他斤斤计较,倒真是出了鬼了。
于是干脆假装出了门,又悄悄带上了门,实则人躲在假山之后,想看看今日祝怀璧又想搞什么鬼点子整他。
但祝殃铭只见祝怀璧前去的路不是别的地方,却是祠堂。
“他好好的去什么祠堂?给我们祝家列祖列宗的眼睛给玷污了可不妙。”祝殃铭心底暗自腹诽,得跟上去看看,不能打草惊蛇。
祝怀璧鬼鬼祟祟的钻进了祠堂,带上门之前还在周围观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安了心,在祠堂里面翻箱倒柜找起来。
既然在祝府内,最大可能的地方就是这祠堂,平时要是碰上了家主见他在这附近,准能踢的他离祠堂三丈开外有余。
祝殃铭身轻如燕,一路跟随他到祠堂外,小心翼翼的在门窗上戳了个洞,凑个眼儿去看。
但屋内的祝怀璧一顿摸索下来什么也没有,刚想转身离开,门外的祝殃铭眼疾手快,手撑着底柱便一个翻身躲上了房梁,揭开一块瓦片又趴在屋顶偷看。
方才祝怀璧走到门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地方未曾找过,嘶了一声,于是又折返了回去。
他还有一样东西没有碰的东西,就是堂正中的牌位。
房梁之上的祝殃铭见他伸手去拿牌位,已经暗自开始破口大骂了,正想着等爹回来怎么好好给祝怀璧告上一状,下方的声响却又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祝怀璧又在牌位前摸索了半天,也不顾衣袖扫到了桌上的香灰,直至他将最末一排的祝家家主牌位挪开,牌位之下赫然是刻意挖了一个洞放置机关的位置。
祝怀璧不再犹豫,猛的将那机关一摁,这灵位之下的檀木底座便开始塌陷,他刚要伸手去拿这逐渐显露出来的木盒,却只听身后祠堂的门“哗啦”一声被踹开!
紧接着就听见祝殃铭的一声怒吼:“祝怀璧你这成日无所事事、花天酒地的小贼!我娘就是念你这副假惺惺演出来的孝意,这才心软接纳了你这白眼狼!”
“果然留着你就是个祸害,如今又玷污了祠堂,还在我祝家列祖列宗灵位面前窃取东西,定饶你不得!”祝殃铭怒满胸膛,刚一脚踹开门的同时就已拔剑出鞘。
他使的是把父亲送他的软剑,一脚借力蹬在祠堂的门槛,直将那软剑从手中甩去,剑身在空中旋绕一瞬就朝着祝怀璧的喉咙去!
软剑不似普通的剑的刚折程度,也更容易塑性,寻常普通剑一捅就是一个血窟窿,祝殃铭手中的软剑却能做到杀人于无形,只轻刎脖颈,留下一道锋利平直的血线,就能将人扼杀。
祝怀璧此人论武功,自然刻苦不及祝殃铭。
见祝殃铭的软剑尘凌飞速朝自己袭来,是个人也有求生的欲望,来不及抱走牌位之下的木盒,直接顺着贡桌翻滚了一圈跌在了地上。
但祝殃铭很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尘凌剑后劲之大,于是直挺挺刺入那贡桌的木头里,祝殃铭足点堂内柱子伸手拔回了自己的佩剑,转而截剑以剑刃切断祝怀璧的后路,“铮”的一声剑鸣直刺堪堪落在祝怀璧脑袋旁边。
祝怀璧又惊又怒,他也断然没想到,这小子的剑意竟达到了此等境界。
但他此番来,必定是要带走那东西的,他笃定这小子不知木盒里是何物,只当自己是要偷窃祝家的东西。
眼下他手上又没有趁手的武器能随意格挡一下,既然祝殃铭招招杀招,那就别怪他祝怀璧手下留情了!